霍南烟闻声轻轻地转过头，扯开一个勉强的笑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不该是霍南烟，这不该是那个精灵古怪又精致的如同水晶的南烟，慕连城暗自握紧了拳头。却忽然听见霍南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说：“连城，你不需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她叫连城，便是从这一日开始，她不再叫他连城哥哥。因为她明白，自己必须长大，不能够再让自己生活在任何人的庇护下。她再也不具备躲藏的资格，太多的肮脏在眼前，她躲不掉，也藏不了。

霍南烟微微闭上眼，她怎么会不明白，那满屋子的奴婢都是因何而死，不过是自己提到了不该提的字眼。而他们都是不该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她再次想起了爹爹立在她的病床前冷冷的目光，他说：“南烟，这一切都是你该付出的代价，为了霍氏一族，和你的恣意妄为而付出的代价！”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可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的小孩子，可是就在十岁的这个春天，她的亲生父亲用数十条血淋淋的生命向她宣告，她的童年，已经就此过去了。

从此以后，不能放肆地说话，不能自由地想笑就笑，不能肆意地想哭就哭。这些权利，早就不存在了。

她拿过一旁的参汤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空了的碗放在慕连城手中，她没有继续强迫自己去微笑，这一刻的她是那么的真实，她说：“连城，我想进宫住几天，我想见姐姐。”

当马车驶离霍府门口的那一刹那，慕连城才真正惊醒，待到数日之后归来，霍南烟便再不是从前的霍南烟了。这是与生俱来的直觉。

可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决心，那个时候的慕连城就知道，不管日后的霍南烟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一直在这里。就算是以后的路大不相同，致使他必须要离开，那么也会带着她一起。这是信念。可是，这样的信念终究是不该存在的吧。有些事情总归是不能逃避，不能摒弃的。慕连城握紧拳头，心头乱作一团。

龙凤呈祥的吊顶装饰，周围用纯金打造出绽放的牡丹花丛，整个宫殿沉浸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这个地方，就是凤阙宫。东陵王宫中最为奢华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正是当朝王后霍青楚的居所。

南烟坐在云锦软榻上，用脚尖拨弄着地上上好的狐裘垫脚，划出泛白的痕迹，再重新梳理回去，周而复始。直到那个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烟儿！”那个声音轻而柔，仿佛有无数的羽毛自心口拂过，痒痒的，又说不出的舒服。霍南烟抬起头，一下子从软榻上冲下去，扑到那人怀里，用头在她的胸口蹭来蹭去，嘴里撒娇地叫着：“姐姐，姐姐，烟儿都想死你了！”

眼前的女子身着桃红色长裙，曼妙的身段包裹在柔软贴身的衣料内，散发着无穷的诱惑力。一层金色薄纱罩于其外，更添了几分雍容华贵。眉宇间的笑意仿佛带着全天下最沉定的骄傲，这份骄傲似乎永不会散去，不论生死。那种自身体内散发出来的优雅更是无人能及。这般天人的女子，正是当朝王后，霍青楚。

霍青楚微微低头，轻轻抚摸着南烟的头，笑着开口：“都已经多大了，怎还这般没规矩。”

霍南烟不想开口，只是紧紧地贴着霍青楚散发着玫瑰香气的身体，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即便是闭上眼睛也能够分辨出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姐姐是玫瑰的气息，哥哥是木兰的味道。爹爹……爹爹并没有抱过她太多次。还有就是，慕连城身上那种淡淡的说不清楚的气息，那么轻那么缓地流过心口。竟然让自己莫名地沉定下来。霍南烟睁开眼，愣愣地盯着眼前光滑的地砖，阳光将窗外的树影投射到脚边，随着微风的拂过，缓缓摇晃着。

“烟儿，姐姐知道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你若不想面对，可以在这凤阙宫多呆些日子。”霍青楚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叹息，“只是，你当知道，这是必然，只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霍南烟从霍青楚的怀里抬起头，定定地望进她满是悲伤的眼：“姐姐，真的只能这样么？”

霍青楚将她更紧地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缓缓开口：“烟儿，父亲没有错，他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守护好霍氏祖先拼尽生命打下的基业，这一切不能因我们毁了去。”

“烟儿，如今姐姐所得的这一切，还有你身边的这一切，无一不是这姓氏带来的，我们输不起。”

“烟儿，姐姐明白你心中所想，你还没有长大，可是，这一切已经等不得你慢慢长大了。”她低下头看着怀里小小的人儿，心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当年母亲去世的时候，曾千般嘱咐万般叮咛，只盼烟儿能够活的自由。可是，如今这愿望，自己也无法替母亲守护了。这就是宿命么？

南烟从霍青楚的怀里起身，将眼角即将流出的泪水拭去，扯出一个略微勉强的笑容开口：“姐姐，你放心。我明白。日后，烟儿一定会谨守爹爹的嘱咐。因为烟儿不想为姐姐和爹爹添麻烦。烟儿希望霍氏一族能够永世昌盛下去。”

霍南烟不知道，正是这一句永世昌盛，才让她在之后的日子里付出了意想不到的代价。那是用几生几世的幸福来赔偿的誓言。那是让自己永世陷入痛苦的起点。

整个东陵王宫的人都知道，近日来要特别的小心，原因是凤阙宫里又来了一位祖宗。从前是只要伺候好凤阙宫里的主子王后娘娘就够了，如今这位小祖宗一来，衣食住行恐怕是要更加的注意了。谁都知道，霍氏的小姐天生是娇生惯养，吃穿用度都是格外讲究的。这一点，在凤阙宫伺候的奴才们都极为了解，而这位王后娘娘的宝贝妹妹，听说挑剔起来则比她的姐姐更为厉害。

喝茶当选茶叶尖，而泡茶的水必须是当日的晨露或者是天山的天霖冰泉。点心最喜吃莲心玉蓉糕，并且一定要用上好的青瓷碟盛装。并且这位霍三小姐有洁癖，她所用的东西哪怕是有一丁点的灰尘都会让她很不开心。只是让奴才们没有想到的是，她很少发脾气，只是在不满意的时候微微皱起眉头。只是那轻轻的一下，都会让人的心里觉得深深的罪恶。因为这个水晶一样的小娃娃，自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就让人忍不住地怜惜。甚至不舍得让她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

于是，整个王宫里开始盛传，霍氏最美的女子，并不是死去的霍夫人，也不是当今的王后娘娘，而是那个尚且只有十岁的小女孩，霍南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