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戈伽城门口站定，城上士兵立即进入了警戒状态，守城将军野达听闻禀报匆匆赶来，刚刚军营里又病倒了三名士兵。军医诊断却是心病郁结引发的猝死。野达皱眉，近日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守城十年，连他自己都快要憋出病来了。他手下的士兵都训练有素，几乎鲜少聚众议论什么，如今唯一不能控制的，竟是这十年积攒而来的寂寞愁绪。

思虑间，人已立于城墙之上，野达上前俯瞰着这辆通体红色的马车，和那寥寥数个衣着华丽的人，一时也猜不出其来意，便警惕地开口高声道：“城下何人？”

驾车的班主高声应道：“我们是游艺四方的戏班子，途径贵城，现备有好戏两三出，以慰众将士劳苦，不知军爷可愿赏脸一看？”

野达剑眉一横道：“城内军事戒备森严，岂容你们闲杂人等乱入。走吧走吧！”

话音未落，便忽闻马车内传来悠扬的歌声，那曲调沉郁旷达，歌词更是深入人心：“蓼花红透了夏枝桠，三岁的娃娃叫阿爸，十年光景去不还，阿爸你怎就不归家。阿妈的织机吱嘎响啊，织好的衣衫给阿爸，阿爸他戎马走天涯，肩负着卫国心系着家——”

蓼花蓼花，那开满桥畔的花，这桥的那一头啊，连着的是我家。

阿爸阿爸，阿妈在桥头想你啊，那远征的号角声，可愿为我停下。

空荡城楼下，反复回荡着那悠扬的歌声，由最初单薄的女声，纤细的嗓音，渐渐开始有人跟着哼唱，一个，两个，三个……慢慢的，那歌声逐渐变大，几乎快要将那纤细的嗓音淹没，也正是那缕，在几乎所有守城的士兵都轻声开口合唱的声音中若隐若现的女声，为这民谣填上了一种生气……再后来，那声音缓慢汇聚成一条庞大而汹涌的河流，恍若从万丈高空倾泻而下，又似小溪缓缓绕过泥沙堆积甚久的河床，冲刷着每个人的心脏。

当歌声停下，野达才从思绪中满目的红蓼花海中回过神来，竟已是眼含泪花。他赶忙整理了一下情绪，朝着城下道：“城下歌者可是箜丛人？”

燃了苏合香的香鼎上空正缓慢升起袅袅香烟，透过靛青琉璃盏望向杯中那澄澈的液体，还带着股桃花的香气。宫小妹看着那人用纤长的手指缓慢地描摹着杯子的边缘，就这般定定地望着她。

宫小妹低下头：“王上缘何要这般望着小妹，莫不是小妹的脸上长出了什么花来么！”

东方烈回过神，端起手中的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望着那杯子道：“不知这桃花酿若是用那凤血鎏金盏喝起来该是何等滋味！”他眯了眯眼，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谁坐在屋檐上调皮笑闹的模样，又猛然摇了摇头，将这思虑摇散。他抬起头望向宫小妹，眉间的那一点鲜红的朱砂痣娇艳欲滴。让他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上去。

“其实你并不像她，她才像。”那冰凉的指尖滑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神态、语气都是那么相像，不，”他忽然停住手上的动作，依旧自言自语，但神情中有明显的落寞隐藏在其中，“若是紫浮能有她一半的执拗该有多好，她不该那么怕我的，不该……”

宫小妹看着他的神色，小心地开口：“王上，紫浮是谁？”

仿佛“紫浮”两个字是禁区，使得东方烈一下子回过神定定地望着她，宫小妹心里一惊赶忙低下头去：“王上恕罪，是小妹多嘴。”

良久未曾听见东方烈的回应，这才胆战心惊地抬了眼，只见东方烈伸出手轻抚着她的发：“只有这时候你最像她，小妹，便一直这样怕朕吧，只有这个时候你才最像她，也只有这个时候，你才有继续存在的意义。”语气温柔，可是言谈间的意味却让她的心狠狠地紧缩了一下。

“你瞧，竟是这般矛盾！”东方烈苦笑着放开手，“怕与不怕，究竟又能如何呢！”言罢，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畔，似是自言自语地开口：“那个鬼灵精，应该会保护好自己吧。”

“城下歌者可是箜丛人？”野达望向那鲜红的马车，上好的锦缎围就，金丝编制的顶花，便是连两旁垂下的丝绦链坠都是上好的琉璃金钻，只看这排场，便难免对其中不曾露面的歌者产生了太过强大的好奇心，其间是夹杂着敌意的复杂情绪。良久只听见马车内传来轻柔悦耳的嗓音：“将军可还记得那三支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