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的背影走过长长的大街,转过巷角。行过无人处,五爷第一时间把眼角上的一根长睫毛毫不留情拔了下来,掷在地上,怒道,“老鳖,本王让你戳我眼逼我流泪。本王有让你把本王的金鳞显露出来吗?”
地上长毛膨胀回本身,是一个身后背龟壳胸前两长须的老者。莫名其妙被近百年不曾相见的囚牛公子召来。从东海龙宫山长水远过来大禾土地。猝不及防看了这么一出龙阳折柳的好戏。不知所措的老鳖吓得双脚发抖。
他颤颤巍巍道,“公子息怒。老朽岂敢。实乃崔判官手下狐鬼所为。非老朽也。”
五爷的脸刷一下黑了。这演戏之前观众看了剧本,还有什么意思?跳梁小丑五爷扁扁嘴,问道,“……他知道我在演戏?”虎目清明,哪里还有之前的半点纠结?
老鳖一语道破,“爷你的演技没有问题。只是眼内的悲伤掺了重逢的喜悦。”
五爷自嘲地笑笑,无奈道,“我有什么办法?我一看到他心里便止不住地要开出花来。你要去告诉我父王便去。我不会回龙宫。除非,带上他。”
老鳖无话可说。他看着老龙王长大,又看着囚牛公子堕入凡尘。他解开腰上令牌,递过去。“囚牛公子,行军打仗的事老朽不清楚。但是也知道此行凶险。这个是可以召唤龙宫三军的令牌,你且拿着。若有需要,龙宫子弟当奋勇当先,一往无前。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五爷转身,看也不看一眼那个号称龙宫三军的小木牌。老鳖低着头,拱着手,举着令牌。耳畔传来硬朗汉子的热血宣言。五爷道,“人间事人间了。我的战役我来打!”
北疆正值严冬,马蹄铁踏在凌晨的东便三街碎冰上嘎啦嘎啦地响。十人小队,高头大马,走在最前。五爷打马在后。八万纨绔子弟兵个个都是家中宝贝,没有哪个真心从军,带了等于没有带。五爷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出的嘉禾城。
玄武门大开,北疆来的寒气卷起冰尘,马儿嘶鸣着跃起,嚼头上都是水汽弥漫。马儿哼哧哼哧呼出的鼻息,不跑动的时候用不着一会儿就要凝结成冰,糊在鼻子上,很不舒服。马儿颈上鬃毛左右甩动,细碎的薄冰落在青石板上,四分五裂。
宽大的城门下一瘦人一赤马一墨剑,立得板正,挡在大门中间。
来者不善。领头的络腮胡子老郝牛纵马向前一大步,山东大汉的粗嗓子吼破了宁静的京畿。他问,“来者何人?”
那人像是刚刚才听见他。睁开一双明目,笑出秦淮河畔后庭花的世家子弟风范。所谓入青楼片叶不沾身,出朝堂风流少年时。一身玄墨长袍暗纹环生,正是京畿雅痞状元郎战楼兰。雅者,贵也。开国元老独子,稀罕货。痞者,粗鄙也。打架斗殴逛柳巷,稀奇事。
战楼兰没有正面回答老郝牛的问话。他身负墨龙,纵身上马,一夹马腹,夹着呜呜寒风呼啸而来。少年清音有点吊儿郎当,“与你何干。”长剑在手,直指前方。
眼看此人就要提剑到了面前。老郝牛大喝一声,横枪格挡。他是百夫长,多少回鬼门关生死轮回,无数山贼大盗死于枪下,这么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他根本不放在眼内。
轻敌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墨龙寒风尖啸,顺着木杆逆着手臂而上,贴着长枪直面五指削上去。是个打蛇随棍上的巧妙打发。若是不及时松开长枪,势必今世无缘五指骨。
老郝牛急中生智,两手一横,把长枪在面前一扭,转了一圈。老郝牛力道惊人,竟硬生生把颓势扭转了过来。长枪压在墨龙上。
墨龙惊讶之意在脸上一闪而过。搭上左手,用力往前推。临时变招,改削为刺。墨龙剑尖在老郝牛眼前一点点逼近。
这种情况下下压剑确实刺不到眼,奈何刺到胸膛。再扭转乾坤又被这弱纨绔架着动弹不得。想不到此人看似孱弱,竟然力大至此。“糟!中计了!”老郝牛心中大骇。心道此命休矣。
千钧一发之际,白色棋子携裹了寒风直飞而来,正正敲中老郝牛膝弯。
老郝牛脚一软,瞬间会意。腰身一下,双手往后举过头顶。虎背熊腰的壮硕汉子当街翻身下跪,结实的筋肉灵巧地完成一道弧线。一种你以为他是好汉一条,结果脱了长袍见樱桃的反差萌。
墨龙收势不急,在老郝牛鼻尖上轻轻擦了过去。战楼兰不服气,长剑一侧锋利的剑刃,顺势下落,就要迎面把这老郝牛斩开两半。
“啊!”战楼兰情不自禁尖叫一声,手腕一麻,墨龙脱手。
冰冷的剑身拍在老郝牛惊恐的脸上,打醒了他尚在人世的欣喜。
五爷慢悠悠打马而来。老郝牛竖耳朵摇了摇,拱手加额转身恭恭敬敬道,“谢爷出手相教!”
是教,不是救。那种情况下,白子的力道完全可以直接打飞墨龙剑,为他免除后患。但是五爷没有那么做。五爷只是用白子告诉你,此招下腰可解。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么以命相搏的生死打斗过后,过去的老郝牛死了,幸存下来的只有更强大更灵活的老郝牛。
“啧!拿要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给手下练手,你还真做得出来。”战楼兰接过老郝牛双手举高递给他的墨龙,愤愤不平道。
五爷指着老郝牛,平淡道,“这也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老郝牛低头,心中热泪盈眶,面上愈加刚毅。跟着爷,没错。
战楼兰看着此人眼内烧起的耿耿丹心。再回头看那招揽人心悄无声息的辅王爷,撇撇嘴不理这些被耍得团团转还死心塌地的笨蛋。
五爷探究地上下打量着这个操翻嘉禾城的纨绔子弟,明知故问道。“你怎么来了?”
战楼兰,“……”
战楼兰挤眉弄眼。真要这么做?可以不吗?有点丢人。
五爷面上无波无澜,一根眉毛都没有动。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诡异地对站着。僵持了近一盏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