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标梅哪里得罪你了?”自家娘亲当笑话说给自己听的时候,甘棠气得碗都要敲坏了。竟然是你戳破标梅心思说给子松听的。太过分了。标梅走了还不放过他。
王婆扒了一口饭,“爹亲娘亲不如钱亲。我还用他的消息卖了五两银子。”
甘棠给人夹了肉。埋怨道,“你就是见不得人好!你都拆散多少鸳鸯了。”
王婆对这孝顺的肉视而不见。伸手去夹自己面前的青菜。“能咬动的都不是真银子,能拆散的都不是真鸳鸯。”
甘棠无话可说。他知道,娘说得对。
人定时辰,甘棠趴在桌上就着月光看那钱袋上的花纹。于归不止一次问他这是什么。他故意不答,引他多次来问。
其实他也不知道。过去的母亲待他温柔似水。母亲说这是苗疆的图腾。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只说是祈愿祝福一类的祥瑞。
看着看着眼里的钱袋就不再是钱袋的模样。剑目英眉,为人正气,其实呆呆的。
院落外面有一棵茂盛的大槐树。树上藏着的是于归。于归在看甘棠看钱袋。这个见钱眼开的。于归在无人处笑笑。思绪回到初相识不久。
甘棠钱袋上的刺绣很好看。他很喜欢。问了很多次。甘棠就是藏着不让他看。那次自己终于手痒偷了他的钱袋。看了半天没看出来是什么图案。他怕丢了钱袋太久会给人添麻烦。看完便要还回去。
于归扯了扯他长发。甘棠不悦回头。“干什么?”
于归从怀里掏出钱袋,还给他。本以为这个扯一下头发都要雷霆三丈的甘棠定会大骂他一顿。意料之外的,他一点也不生气。恰恰相反,娃娃脸欣喜若狂。
“于归,你有这本事,我们组队劫富济贫吧!”
于归知道自己还是有点江湖上义气的,什么君子有财取之有道。他故意说劫富济贫其实做的是一样的勾当。个中奸诈可见一斑。
于归看透他了。拒接道,“不去。”整个儿掉进了钱堆了,救出来还抱着大元宝。
甘棠也知道没有几个人可以理解自己对银子的疯狂。他不再坚持。
“其实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钱?”于归突然问。
很难得,这个见钱眼开、没钱死开的甘棠还有第三种表情。那是一种悲痛欲绝过后的看似无所谓。“没钱买药,因为五两银子,我爹,死了。”
很老土的答案。病死的穷苦人家何止千千万。不是你,那也就是一句何止千千万而已。
“我发誓要变得很有钱!我要全京城都看着我很有钱!我的梦想是有朝一日我死了,整个大禾的经济瘫痪三年。个个都说哎呀要是甘棠大当家还在,大禾何至于此!想想都觉得开心!”
“你死了,我给你收尸。”向来莫名其妙的于归莫名其妙来了这一句。
“你说什么?”甘棠莫名其妙。
“我说,你死了,我给你收尸。亲自护送你回三途故乡。你不用担心没有人发现不了你死了。”明明不是什么好话,他还是重复了一遍。
明明不是什么好话,甘棠却听出了一份赤子之心,听出一眶热泪。“要风光大葬!我有钱。”
于归没有见过人家哭。心想这回儿玩大了。他手忙脚乱,完全失了方寸。学着街头妇女安慰小孩子那样胡乱重复着不要哭不要哭大灰狼要来抓哭哭的小兔兔。
甘棠被这粗中有细的鲁于归弄得哭笑不得。抱住了这跟大木头,“兄弟,你别动。借个肩膀我靠一下。”
于归不动了。这个比安慰人来得容易多了。他打探情报动辄定住两三个时辰,够你哭个五六回。
说不动就不动,真是个木头。木头没有什么不好。溺水的人就靠着这木头活过来呢。甘棠趴在桌上看着钱袋,看着看着睡着了。
于归在树上,独自思量着这小半个月的跟踪。算账,教训不听话的伶人。与怀疑他是叛徒之前一样。
不一样的只是有个新发现。那就是甘棠很孝顺,每天都回家做饭,伺候卖簪花的八卦长舌妇人他母亲。再有就是今日这般看着钱袋发呆。
甘棠有一个坏习惯,喜欢揪着自己的头发睡。于归想,难怪每次扯他头发都狠狠瞪我。于归知道,世人把这称为恋发癖,是一种自恋的表现。查奸细这种事真不适合他,心里针扎一般。但是他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看见才能相信。
一别三月,何首乌总算等到了宫中休沐。粘人的王霸换了夜班,被领头的缠上了。真是风水轮流转。他扯了脸上皱纹横生的脸皮就往三途边城无名山走。走了三天三夜。
正当盛年、筋肉壮实的何永伤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报告道,“爷,甘棠在你住的大寒房安了暗孔。”一个人干两份活,何永伤可算知道什么是分身乏术了。
他们五爷卷着袖子,在大石上正襟危坐洗衣裳。抹皂荚,洒清水,洗得认认真真,好像在洗仙子穿过的霓裳羽衣。正事也是半点不含糊。“此事标梅入住的第一天就和我说了。”
标梅入住第一天,是仲蒿多少年来着?何永伤对爷的记忆深感佩服。
何永伤继续道,“离京的消息不是他走漏的,是负舟。他只是瞒着你开了凌霄楼顶层,租给了蔡王。他有一个好赌成性的母亲。他母亲是四爷的人。标梅的消息就是她传给皇上,传出大街小巷的。”
五爷停下手,问,“原因。”负舟的事他知道,是以他早就吩咐召西在凌霄楼警戒。不料,这行事乖张的四弟撇下他这个敌手不管去射杀一只狐狸。标梅和子松的私事都要插上一脚他就更加不明白了。
何永伤答,“一些私情。妇人的妒忌。无碍。”
五爷明白了。在心里给方才猜想要唆摆子松反目成仇对付标梅的自己一巴掌。蒋标梅说得对,他不是神。没必要给他筑高台。五爷放宽心,问另一件事。“于归知道多少?”
何永伤自怀里拿出信件。“证据都在这里。爷你要他知道多少,他就知道多少。”
五爷看了一眼厚度,没有详细看的意思。“烧了。”反正要知道的永伤方才都说了。
何永伤应了一句,“好。”站着没有动。
五爷偏头看他,“还有什么事?”
何永伤对这孩子气的一偏头很是诧异。转念一想,想起了当年清雅舫听不懂他们讨论,左顾右盼的萧三郎,心下了然。原来世上真有夫妻相一事。他笑笑,“我已经写信告诉标梅。他深明大义,不会误会爷的。”
五爷很满意他的聪慧。同时有点担心他过于聪慧,知道太多。“嗯。我也会写一封信过去给他,澄清此事。你……”
何永伤拱手,恭敬道,“爷,保重。永伤,告辞。”
一向吊儿郎当的人突然正儿八经起来,五爷宁愿他一直是那般有事不做,做了推搪,天天盼休沐。
五爷不放弃。劝诫道,“冤冤相报何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