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湖水刚化冰,冻了她个神台清明。
见她醒来,小黑一拉长绳,把人扯回岸边,“主子你醒了?”
扒住湖边的萧灵吐出口中小鱼,泡着冰冷的池水问个明白。昨晚顺毛顺得好好的怎么醒转就落湖里了?
“原来是被仲春小子设计了。”
迷魂草,中者双目无神,绕着心念之物一圈又一圈地转,好像失了魂,故名。小黑子找到她时,她正在太子殿外踱步。心事重重,小黑子不便打扰。待她转到天亮,眼见就要误了时辰这才上前察看。问了两次没反应知道不对劲,直接把人绑了扔水里冷静冷静。
这种草对人没用,也就是观赏一下小叶围枝干转的风景。对猫也只有一半会中招。倒霉的是自己无论什么时候总是百分百中毒,傻乎乎地打转。
上岸一脚碾死这害人玩意儿。萧灵嗅了嗅她三哥哥的味儿,脚一蹬往北边玄武门飞奔而去。
昨夜,玄武城门,月色深深。一男一女刀尖相向,针锋相对。
“我主子要出城,麻烦让一下。”胭脂郎何永伤今日没有沿街叫卖。他拿出了冷光凛冽的寒月宝剑。
“我主子要我不要让你主子出城。麻烦通融一下。”王婆没有摆摊卖簪子。她用的是苗疆诡异武器镜花勾柺。
他注意了这个卖簪娘很久了。因为她太会卖簪子了。卖着卖着把人家一家多少口并几只狗都问出来了。
她注意这个胭脂郎很久了。因为他太不会卖胭脂。满街跑就是不去烟花风月地。人问起就抹着眼泪说什么娇妻被卖入魔窟身死,见则心有苦涩。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压根儿不是来讨生活的。现在她才知道,这是来讨命的。
她自知不敌,奈何主人严令。“各为其主。”说着,率先出招,一拐出手。
寒月闪过,声音并着脚步划过耳边,“没必要赔了性命。”
“成交。”
宝剑勾拐握手言和。胭脂簪花本一家。
更深人静,城门没开,也没有人防守。
亏了小黑子把她扔水里。匆匆赶赴城门楼。有萧三郎召唤,大力鬼王相助,千斤城门已然半开。萧采荇在门外,五爷在门内和道长胶着。
五爷第一次提枪而战,竟然和那言思子高徒不相上下。地上是他惯使的薄刃弄雪。奋力抵挡仍处于下风的时候,五爷当机立断,弃了宝剑,抢了卫兵的木枪。以内力运枪,现打现学,偶尔夹杂着临时起意的剑法,端的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他一个闲散王爷竟然把木枪耍得风生水起,和武学泰斗高徒的太子少保在武治功夫上分庭抗礼。
萧灵仔细看去,木枪撑着形而不散全凭一口气吊着。五爷内息紊乱,挑刺又临时起意改成棍棒相击。同时还费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心思转换和变招的速度都太快。外行人看起来就是五爷心之所往,力之所及。实则可怜的木枪再受一击就要和它的主人一起分崩离析。
萧灵略一思考,当即下落,大喝一声,提枪向太子。陈苦县见太子情势危急,舍了敌人回救。金枪铁拂尘当空相撞,撕裂出火花四溅。萧灵顺路下坡,小短腿一蹬,退开来。她本就无心伤害外人,只是要引得牛鼻老道与她一战。“快走!”头也不回。本来是很帅气,在她嘴里说出来莫名多了一股奶声奶气。
云纹长靴一踢,弄雪翻上半空。萧采荇伸手一接。此时五爷正好跨步上马。萧采荇往后扭转身体,递过弄雪。五爷一夹马腹。弄雪横扫千军如卷席。拦路小兵四散而逃。千里马载着两人一路往门外去。
萧采荇从他怀里挣出脑袋,转头看那小娃娃。五爷就见他抓住自己拿剑的手,素手在弄雪上一划,血珠抹在剑上,消失不见。嘴里念念有词,顺势挥出去,把血珠附在了人背后。想来是什么跟踪的符咒。见那伤口瞬息不见,遂不以为意。
陈苦县看着这个软糯的六岁小娃娃,不敢轻敌。她身形虽小,还没有金枪高,但是拿枪的手法极为稳当,一看就知是个老手。
萧灵迈了个奇怪的方步,金枪连点三块方砖,起势直指老道额心,一脸凛然不可犯,“这里,等着!”说完,白花花一团一晃而过,金枪残像犹在五步开外,杀意早已明明白白在额上。
这招直捣黄龙毫无花招,全无技巧,但凭速度。然纵是司马昭之心仍谋了曹家位。
忘情急急横拨,顺势向侧边转了个半圈,这才堪堪避过。
在旁的太子明知身在战圈外,也由不得胆战心惊。一寸!就差一寸!退迟一步他的道长当堂脑浆崩裂!马车的横栏被人用力抓握,不堪重负,小小地咯吱了一声,在剑拔弩张的空气中刺耳非常。
陈苦县一脸肃杀,仿佛刚才从鬼门关转了个圈的是个了无关系的陌生人。忘情随意一横,护住前方要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输了,你也没有赢。”
金枪撒赖,“不算!”依然是直捣黄龙,依然是金枪一闪,依然是欺诈的娃娃音。不同的是,无情不见了。后方空气流动,道长的拂尘自左往右鞭了她一脸。破相的右脸血痕从三角右耳往上拉,横穿了小尖鼻。她抬头,等了一会儿,血才冒出来,漫了半张面。
“世上没有留在原地被打的木桩”,语气中隐有得意之色。破色相,破众生相是道家子弟铭记于心的必修课。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少女笑声传来,“道长,怎么可以打女孩子的脸呢?”
隐隐似换了一个人。
皱眉的一瞬间,陈苦县只觉杀意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奋力招架之间寻找目标。赫然发现本就周身煞气的她,此时背后隐有阴火扶摇直上,整个人都成了那坠入修罗道的罗刹。金枪一次比一次快,一招比一招狠。陈苦县从来没有实战过,平时打的小流氓、抓的小奸细哪里有她前世随军出征这般狠辣一时陷入恶战,来去间但凭直觉,忘情方寸大乱,招不成招。
心提起还没有放下的太子吓得呼吸不畅,又怕气息扰了战场,死死屏住,一张秀脸涨得通红。
哧——破空之声滑过。噗——入肉三分。听着都觉得牙槽泛酸。这一箭挨了,阴兵不来阎王爷也不会放过你。
凌霄楼顶层,被硬拉过来的陆子安气得直咬牙,“你!不是说好只看戏不插手的吗?”
拨了一下用力过紧的弓弦,铮铮声蜂鸣不已。四王爷笑靥如花,“反正死哪个都于本王有利,在意那么多什么?”
和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没什么好说的,子安转头留心战局,一句骂一声吭都不留给自家主子。这个素味平生的侠义女娃子比他可爱多了。
战场中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震惊了。
“伯阳!”一声伯阳,太子喊得撕心裂肺。
若不是肩头无力淌血,连中箭的小灵儿都要怀疑伤的是他家道长而不是自己。“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竟然是这个意思。你不来,派自己的儿子来!萧仲春,你生了一个好儿子!”箭齐根没入肩胛,痛得麻木之际,小灵儿苦中作乐地想,这玩意儿拔出来还得痛一次,我这祥瑞简直倒霉到家了。
陈苦县拂尘一摆,深吸一口气。从方才贴着耳边的箭矢蜂鸣中回过神来。陈道长难得不再木讷,回应了太子一句。“殿下,臣没事。”
还没有来得及在心里为他的温声细语点个赞,冰冷的匕首已经贴着颈边嫩肉。太子皱眉,除了陈苦县,手下人果然没有一个信得过。
“劳烦太子殿下带路。”声音低沉忍让,是太子不认识的人。
太子不敢动。他问道,“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不过,不重要,你认识它,就可以了。”声音里压抑着愤怒,近乎狼狗低吼。匕首还坏心眼地在他脖子上轻轻刮蹭两下。
萧灵站在原地,小心喘着气。每一次呼吸,血流都自肩头汩汩而出。
“小黑子”说了三个字,呼吸扯痛了伤口,她忍不住嘶了一下。
“你干嘛?”凌霄楼顶层,四爷拉着陆子安的手,阻止他接下来作死的举动。
绑了黑布在脸正打算跳下去仗义相助的陆子安道,“下去救人。”他丝毫没有觉得救人有什么不对。
四爷恼道,“你疯了?这里是全京城最高的地方,比五台山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还要高。你跟我说你要跳下去?”
“你别说话!”太子身后的小黑狗急得眼都红了。声音呜咽不清。许是哭了。
萧灵柔声安慰道,“这一箭,与太子无关……”
小黑狗打断她。“我管他关不关!你要光明正大他们哪个不是阴谋诡计、不安好心?小人可以保护主子我才不做君子!”
“说得好!”
太子心想又是一个没有听过的声音,不认识的人。
萧灵抬头,凌霄楼顶层四爷和陆子安拉拉扯扯。窗边另有一黑衣蒙面人,从高耸入云的凌霄楼踩着外墙一路往下飘飞。
“竟然真的能下去?”四爷看着身边这个奇人,心中大骇。喜怒不形于色如他也禁不住脱口而出。“了不起。”
了不起的黑衣人从天而降,落地踩碎青石板路。可见冲击力有多大。他似是毫发无损,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救人。他只是嫌弃地拍拍身上沾到的泥尘。不正不经地问道,“你站得住不?”
答案是不。在失血倒地之前,小灵儿被黑衣蒙面人扶起了。小黑和他四目相对,瞬息即分。黑衣人粗鲁地手一翻,把人扛上肩,朝城门外飞奔而去。似一滴墨水,落入夜色海洋。
“太子殿下,我的朋友走了。我就不再奉陪了。”他本就无心伤人,不过借这高贵的太子,威胁一下那木头陈苦县。此时人已逃离,小黑狗也使了个缩地成寸,逃了个天涯海角无处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