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一下朝便飞也似的回府亲醒他的叔夷,给人整理衣物。两人再腻歪两把,等来叔敲门这才乖乖去吃朝食。每日如此,风雨不改。
萧采荇看着他每日这般辛苦,埋怨道,你说你怎么这么着急呢?睡个回笼觉不好
五爷半跪在他身前给他绑腰带。随口说说就是绵绵蛮蛮如有情。他说,我怕我现在不赶着宠爱你。往后连体贴你的机会都没有。
萧采荇笑话道,你看你这么宠我,我连衣服都不会穿了。
五爷一双虎目秋水盈盈。这让萧采荇不由自主想起那糖水的滋味儿。五爷牵着他的手,眼中深情似海。他道,有什么关系。有我给你穿,穿一辈子。
萧采荇本想说那要是我不在呢,话未出口先把自己戳了个五痨七伤。他又有点侥幸地想,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事儿可以慢慢来,不着急。萧采荇很贪心。他自己也知道。但是此时此刻,他想,再贪心一点也无妨。
萧采荇眼中的五爷,待人体贴,处事认真,说话幽默。再有一点就是情话说得溜。真是再好不过的情人了。
然而在江舟他们眼中,五爷是一个对外人假笑,对自己人板着脸,十天半个月只有两三日天晴的面无表情。
自从来了小黄,那就是抱抱揉揉,比秦淮河的花魁都要上心。
萧采荇进王府以来,那就成了话贼多,怎一个天地初开山洪暴发了得。
手下人都以为这是把心里憋了半辈子的人话全倒出来了,这才说得这般痛快。
平日里手都懒得抬也全都攒到这里来动手动脚。
三百里开外,只要萧采荇一出现,五爷整个人都像打了鸡血,按都按不住。
往日里按例汇报任务的时候恨不得你少说两个字。
如今只要萧采荇在场,一双虎目从那人身上忙里偷闲瞥过来,巴不得你多说两句王爷神机妙算都是王爷妙计。溢美之词是多多益善。
“我方才太强人所难了。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负舟既然真心归顺与我,我就不该对人吹毛求疵。他以江舟为先那也是情有所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换了我也不愿意拉上你去那危机四伏的南疆军营。我这般心浮气躁,如何是好?”五爷把脑袋埋在人胸前蹭,说着这话。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近来,五爷在书房谋划大事也不避开他。偶尔萧采荇有点不明白的,他放下手下就来讲解给自己听。他说得深入浅出,字字珠玑。萧采荇觉得就是小丫头那个笨蛋都要听懂了。当然,最让萧采荇暖心的是他这份体贴。
也就是这个时候,萧采荇采真切知道他的五爷早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真男儿了。随便一支湖藕木簪都可以七步成诗出口成章的人,所谓流连花丛不过是善刀而藏的伪装。
想起自己还曾在他面前义正言辞责备他不读书,萧采荇班门弄斧的羞愧感顿时涌上心头,他连忙张开折扇挡了大半张脸,“别闹。”
自己以前怎么就这么笨以为五爷去秦淮河买花求欢呢?当然是去找个清净地读书去的。
凌霄楼近日客似云来。
甘棠老板脑筋灵活,想出个倒卖清雅舫特供饮食的主意来。
本来,清雅舫就有清层从不开放的传奇色彩。甘棠老板这一手模糊天上人间的把戏很是能讨得那些个好面子又囊中羞涩的小贵人欢心。清雅舫天天去,去不起,这清雅舫的菜还是吃得起的。
最最重要的是凌霄楼有厨子学得了蒋标梅的三分厨艺,会做那肉嫩笋清的冬笋小排。
萧采荇很是喜欢,时常来尝一尝。
七弦公子多月消失不见。又听闻那娇妻一事。京畿少女纷纷寒了心。不料这还不到半年又来了一位举手投足都不落凡尘的萧采荇萧公子。京畿如意郎君重新洗牌。以他为尊。
五爷知道甘棠这点小把戏之后干脆跟着叔夷后脚跟就来。谪仙一样的五爷一来,凌霄楼就更加热闹了。不来吃饭都要来买个茶位等。等着看京畿如意郎君状元榜眼。
自五爷洒脱出朝门,这谪仙的名号是愈加响亮。宁校尉只能捞得个探花郎的位置。
秀色可餐,万人空巷。
就是有一点不好,这五爷总是缠着人家采荇公子。难得人家采荇公子气度高洁,不与尔等凡人计较。
萧采荇知道此甘棠非彼甘棠的时候,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何在无名山中他随手一个撩拨就是霓裳羽衣舞曲了。除去这不分场合动手动脚的毛病,怎么看怎么是人中龙凤。
萧采荇一个神龙摆尾泄了对面人桌子底下纠缠不清。
五爷和小掌柜谈笑风生,脚下一个探囊取物。脚尖一勾,顺着玉足就要打蛇随棍上,入那不可描述之处。
萧采荇心想光天化日之下岂可让你得逞。再者,这禹步还是我教的你。就不信你天赋异禀斗得过我两世修为。
两人互不相让,在桌子底下就切磋起禹步脚法来。
旁人见了也是以为两人面和心不合,是个棋逢敌手的关系。旁人问起,他俩一个满脸不屑,一个含糊其辞。倒还真被他们糊弄过去了。五爷倒是想大大方方,奈何媳妇儿不让。还搬出无名山上常说的话,五爷没辙。这听媳妇儿的,就是要不论对错不论场合。
热热闹闹的凌霄楼来了一群穿绫罗绸缎腰上佩剑的花拳绣腿。
当中一人屁股一着凳子便问。“那五爷真是个断袖 ”
五爷虎目震了震。禹步较量停了。他迅速环顾四周,召西不在,想来是一些宵小之辈不足挂齿。
另一人大大咧咧道,“哟哟哟!就知道这些富贵华裘下面裹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言过矣。岂可,一概而论。”说话的是一个眉眼里稍有点正经的,一句话非得分了三段说,不晓得什么毛病。假珍珠镶边袖口,一身低胸露领长袍,简直有损风化。
那人凑人耳边小声道,“上有所好,下必仿效。难保哪天不会冒出个李员外张员外选秀男。”
低胸长袍茶杯一压,骂一声荒唐。
那人坐近一点,眼睛不干不净往人衣服里面看。“更荒唐的也不是没有。你们说王爷为何还未娶妻该不会也是……满朝文武都得担心咯!他还是皇上唯一剩下的弟弟。君要臣为娈童臣不得不为啊。”
那低胸长袍估计是官阶不如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只得寸寸右挪。他挪一寸,那人跟进一寸,很是不知廉耻。
萧采荇手上金光闪闪,就要画印召鬼。
五爷把人按了,示意他静观其变。
对桌有拍马屁的附和道,“攀上高枝指不定飞黄腾达呢”
低胸长袍气红了脸。偏生念书不多。“君子如竹,有节有……”有半天有不出个骨气来。
又有人说,“退一万步说,你以为个个是君子 ”
那拍马屁的又道,“我只说一个,不事生产。”
个中有些个长舌的。多嘴道,“诸位可还记得那萧家三郎?”
萧三郎与五爷状同夫妻把臂同游的事可是从朝堂传到了大街小巷。一时间讨论声此起彼伏。
萧采荇再憋不住,一下子站起来。眼见就要冲过去打起来。
低胸长袍突然大喊一声,一脚踹开那手脚不干净的顶头上司。扔下铭牌,霸气道,“想上我?没门儿!老子不干了!”
那上司连忙跟了上去,苦苦道歉。这一圈花拳绣腿也应声而至,跑下楼去帮腔。
看戏的明白了。这顶头上司看上了人家小伙子,人家小伙子坚决反抗,这才用些个淫秽之词欲要仗势欺人凌辱人家出一口被拒绝的恶气。
五爷瞄了一眼,铭牌上写的是王霸。不厚道地笑了。因着这一声笑,凌霄楼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本该如此。
“放着好好的姑娘不喜欢,喜欢一身臭汗的男儿。真搞不懂那些个养小倌儿的。”
喝茶的看客随意一句,萧采荇凉了半边心。他心里一直明白他们走的终归不是正途。也以为他们的事与旁人无关。此刻被人如此直白说出,才赫然发现,这远比当初娈宠一事更难让世人理解。
五爷看他桃花眼里都是水汽氤氲。顾不得那许多,拍案而起,大声喊道,“叔夷……”只要是和你走的路,是邪路是死路我都陪你走下去。
然而,他只来得及喊完表字,便呆立原地不动了。
萧采荇知道此人向来无所畏惧。但是他怕。他怕坏了五爷的名声。他怕他的五爷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是以,他封了五爷的五感,让他说不出话来。又以眼神示意甘棠把人送回府。
自己孑然一身,走在东便三街那走惯了的青石板路上。
“对不起。”道歉的好多次的萧采荇有点厌烦今日东便三街的热闹。
他这般忿忿而去,众人也有了理由相信这萧公子终于不耐烦,两人到底还是闹翻了。绝对想不到其他地方去。
因着人都跑到凌霄楼看郎君去了,大街上少有的空旷。一辆饰有五爪金龙帘布的马车在萧采荇身边飞驰而过。这种并驾齐驱的马车在东便三街很少见。一来马车的主人不喜欢常来这种人流密集的市井之地。二来,这种马车的活动范围一般在京城守备最森严的地方。
马车正往辅王府而去。
心事重重的萧采荇丝毫没有察觉。他想,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