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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总想当情圣 求而不得 章十二撷芳词

清明夜无月,三更天,东宫灯火通明。太子看着桌上那一叠给他练手的刑部奏折。眉头拧成了川字。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要操心。太子萧镐京揉揉酸痛的太阳穴,执笔继续。

眼前白纸黑字渐渐模糊,扭曲成鬼魅模样。九龙案桌上双手颤抖着,支撑着。写出来的字像是蚯蚓不成笔画。大操大办的祭祖过后,前些日子积下来的劳累一下子烧起来,终于还是无声滑倒。

清明时节雨纷纷。冰凉的青石板上躺着当朝太子。等半个时辰后,来察看更漏剪烛花的内侍多事偶然转过案桌找到他,他的身体就可以和地板一样冰冷。

洗得发白的长袍自门外进来一个人。那人扔了手上拂尘,俯身把人抱起,小心放在卧榻上,拉过厚被,给人盖上。叹了一口气,出门继续笔挺地站着。

捡回一命的太子着人查了一下这个恩人。意外发现,他就是久得自己都忘记了的侍卫陈苦县。六年,自那次不欢而散已经过去六年。他安分守己,默默守护着。就算是现在,也低着头捧着药碗。少了少年血性,多了份沉稳,越看越耐看。

“那次封王宴,你做的很好。”做过的事,只要有心,总会查得出来。那时他还不是自己的侍卫,万一选不上,什么都白搭。但是他就是出手了。

陈苦县跪下,抬起头,眼眶有点微红,声音有点颤抖,“谢太子赞赏!”

太子萧镐京对他老骥伏枥六年,一朝得遇千金买骨的热泪盈眶,很是满意。一顺心,感觉沉疴旧疾都去了三分。太子向来体弱,这一病从四月芳菲尽病到青青枝头果。

期间开方、执药,煎药、试毒、喂药,陈苦县全部亲力亲为。切一片甘草都不假手于人。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民间谚语都是老祖宗的经验之谈,并非空穴来风。病中的人做事总是吹毛求疵。成天躺在床上心情烦闷,难免迁怒与人。尤其是太子本就不是什么省事儿的料儿。三天两天指使陈苦县给他买冰糖葫芦、小糖人。想喝水找不到人又哭又闹。整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其实太子从来不是这样的。往日母亲在世,他一度发烧三日,成天昏头转向也硬撑着早课第一个到。他就是想看看这个永远一张脸的陈苦县为难的样子。虽然始终等不到。

陈苦县为人很有耐心。太子牢骚满腹,他就侧着耳朵,静静地听。你要问,他才答,绝不二话。你指东指西,我有术法转瞬来回。陈苦县还很会讲解经史子集。太子闲来看书,偶有不懂,问他总能得到一个三岁孩童都能听懂的解答。

如是半年,陈苦县被升为少保,官从三品,位列三孤。陈苦县总算熬出头,荣升太子心腹,跟随太子同出同入。

这一日,陈苦县照旧端着《萧王本纪》,挺直了腰坐在离卧榻两尺之遥的专座上。念书,念前朝史。

前朝史萧镐京早就背完了全卷。他就是喜欢听这个苦瓜脸不情不愿又不得不给他念书的样子。

陈苦县念,“艾蒿二十四年,自萧后去世累积九年的疯病终于酿成了一坛酸酒,一朝发作,毁了萧家这个酒窖。39岁的萧王错杀六子,夜逃出宫,再无所踪。前朝史到萧王这里迈开了新的篇章。一个有萧至善单枪平岭南,有萧至尚军政和谐的仲蒿盛世。”

半年的前朝史,多少英雄美人不过一抔黄土。陈苦县掩卷深思,人还没有从那丧妻杀子、不认亲女的艾蒿年回来。

前朝萧王萧后金枪开国,萧家兄友弟恭。奈何怀胎八月仍固执出阵的萧后战死沙场,带走了金枪全部的温度。萧家太子抛弃一切,独自带着不被承认的战场遗孤,隐居无名山。五子承袭太子之位。萧三郎淫乱宫闱,萧王弃三保五,五子自刎。酸酒开始发酵,萧王广收妃嫔。疑心生暗病,错杀六子。二子失踪。遗孤至善回归。四子谋败。陈腐的萧家被无名山吹来的罡风打得七零八落。萧至善提枪杀尽萧家人,皇帝座下白骨累累都是自家兄弟,世人谓之新篇章。

“前朝史讲得很精彩。”

被太子茶杯一盖终于回过神来。陈苦县自知失态,跪下道歉赔罪。

当年那个一双腿只跪天地君亲师的方棱怪石到最后还是免不了流水冲刷,成了说跪就跪、说滚就滚的鹅卵石。想起当年,太子忽然想起有些话必须说与他听。“知道当初本宫为什么罚你下跪吗?”

“太子高瞻远瞩,知臣年少气盛,费心教导,不胜惶恐。”辞藻华丽,内容空洞,忠心耿耿,一听就是假的。

对这听起来顺耳顺心,实际半点没用的场面话。萧镐京只是不咸不淡说了一句,“迁怒。我母后死了。”

被噎住的陈苦县总算没有再拿文绉绉的夫子言论恶心他。他这才继续迟来的自白,“我应该哭的。我是孝子。但是我哭不出来。我回顾半生,依然找不到母后留给我的一点温情。你说,我是不是不孝?”

他没有自称太子,陈苦县明白这是拿他当朋友,让他说两句体己话。

但君臣有别,太子视你为知己,你却只能跪着记得那人将来是九五至尊。

陈苦县站起来,退开三步,拱手行礼。一通规矩下来,太子面露不悦。他只得装作视而不见,“太子可记得年前那场大病?阮籍母亲死时也坚持与友执子,而后才有吐血二斗。微臣认为,陛下那番苦难也是当年未发之疾。”

什么病能积了六年才发作?明知是场面话,太子依然察觉出了说话人的宽慰之心。本来恶于他刻意疏离的心情也稍显平静。“本太子愚钝,哪里能与才高八斗的竹林七贤相提并论。”

“封王宴上,十一岁的陛下背大禹治水一字不差。”陈苦县此人说话一向如此,不肯多说半句。只言片语却显得更加珍贵可信。

确实是一字不差。太子眼眶微红,忆起那年被打落地的白馍馍。十一岁的太子背书背不下来,他的母后手持教鞭,手持书卷,字字比对,背不会不许用晚膳,背错一个字就教鞭加身。乳母看不过去,趁母后出外歇息偷偷塞他一口馍馍。总归还是被发现了。乌黑教鞭不见红,白馍馍沾了嬷嬷血。“那都是她逼着我一个字一个字死记硬背出来的。”

太子今生今世也不会原谅那一鞭。

“就是学富五车似谢灵运也是一个字一个字背出来。”这是双关语。才高八斗如谢客也断没有一个字的功夫说两个字的本事。同时也是说世间学识,从来是年少至今一点点记下背熟的。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太子自幼就是那不舍的驽马。从来没有谁看出他的努力。从一无所知的孩童到现在坐镇一府,执掌东宫,没有人知道他付出了比常人多了多少倍的努力。现在,有人看到了那苦暗岁月里的自己。

太子此刻觉得,这个少保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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