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登帝位之时,萧仲春曾问过,苗太师姓名有何深意。
苗梢苗太师拱手道,“禾苗梢顶。父母望我出人头地。”
自己的名是仲春,只因生在其时。他一直认为,一个名字被别人念了千百回,那它必定有自己的意义。有时候有些人不知不觉就走了名字铺就的前程。
“皇上,名姓之昭虚无缥缈。”宦官来烨道。
仲春看着火盘,内里烧了刚写的苗字。他知道自己身边终于还是渗进了苗家的人。往后只需一个做错,大火起,大片禾田成焦土。
他忽然想通了。不是名字造就了人。而是长辈对自己的希冀或者自己的欲望。
每个人对自己的名字都有独一无二的解释。就好比父母希望他的将来壮丽如开春。又好比他相信儿子们可以从名姓体会他的良苦用心。事实却不如他意。“为什么都不懂?辅王,叔旦。蔡王,子望。为什么个个都争着一个位置。朕给你们留了更好的。为什么不懂?”
来喜十年未曾来信,怕是已然叛变,入五爷麾下。苗梢血色玉足,有恃无恐为四爷祭起了高台。太子有谁?殷北门此人只懂行军。最能寄予厚望的苏太傅告老还乡。不应如此。
那日老四来访。竟是污蔑老五私通北疆。他抱着一丝希望问,“阿四,你明白我为你取名子望的用意了吗?”
昔日周天子已死,辅王监国。蔡王三监之乱,被辅王一手平了。世家宗族全清,大周安定。
四子不语而去。
第二次来,他着来旺去问。听到回答的时候他知道这是明白了。江南织造的事他做得很好。只有太子为采邑辩解。这份情是他欠太子的。
他抱着四子,为多年来的冷漠忏悔,“阿四,我恨你的母亲。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听不进去。但是我想说,不说我死不瞑目。对不起,为了萧家,为了大禾,对不起。”
恶鬼四爷摘下面具,脸上波澜不惊。“除了太子,我们都明白。不明白的是你那愚钝的长子。”
萧仲春涕泗横流,“他明白的。不甘心啊。”
四爷推开他,“他再不甘也比不过五弟。下场如何,就要看五弟心肠了。”
“你,当真愿意为了大禾……?”自愿牺牲?
四爷笑他看不清,“我为的不是大禾。世上怕是只有你姑母一人是全心全意为了大禾。”
他相信,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他相信姑母。他相信大禾必将二度回春。然而他也许再撑不到看到的那天。恍惚之间,有女自天上来。窄袖束腰,芳龄十八,正是兰妃。她说,“阿春,采邑是我儿子。”
萧仲春答,“他害死了你。”
兰妃摇头,“错了。害我的是容妃。她已经死了。”说完,烟消雾散。
从梦中苏醒的皇帝看着案桌香炉,心想自己真是病糊涂了,竟然看到兰妃。
他拽醒摇铃,唤来贴身内侍。把十八年前写下的书信交给他,叮嘱道,“来旺,这封信一定要送到你哥哥手上。”来旺哥哥名唤来喜。
他躺下,向天央求道,“达兰,你等等我。我想看着他们。”
铜镜在烛光下影影倬倬,依稀可见宽厚的后背,上面是似字似画,纷繁复杂的符咒。那正是萧灵试尽三百白兔,一针针密密麻麻刺上去的避雷印。
萧采荇正拿着匕首,面朝铜镜。试探着刺进去,镜面如水,刀尖没入其中,萧采荇的后背和镜子里一起溢出了血。下刀毫不犹豫,他要把自己后背的这一块皮割下来。
他不是对疼痛无所觉。相反,他疼得冷汗直冒,纵横四刀,不分开四次进行,他连匕首都拿不稳。
这是代价,这是惩罚。惩罚他痴心妄想,惩罚他辜负家人,惩罚他呕心沥血最后必将一无所有。
边角已经翻起来,他伸手去揭。疼一点不要紧,慢一点。揭坏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凌虐自己。只要是为了他,有什么不可以做?
完成了。他细细端详着,原来自己的皮这么薄,为什么可以那么厚脸皮自荐草席?
他看一眼铜镜。里面是他血肉模糊的后背。他觉得恶心,撕了定影符。铜镜变成了一般的铜镜,映照着他狼狈不堪的正面。他被衣衫不整,恶鬼豺狼样的自己吓到,连忙整理衣冠。妖不同于人,受的伤可以顷刻痊愈,皮肤恢复光滑。只有疼痛是人鬼妖都避不开的一道坎。
百鬼遇龙气无不现形。除了阎罗王。他也是机缘巧合才发现母亲的小字备注:避雷印,避天雷,避龙血,避天子。
女子归来。他问,“如何?”
烧焦的双手缠着避雷印,负在背后,“任务完成。这个令牌可以出城。”
萧采荇接过令牌。意外之喜、未尽之痛让他的感觉迟钝,没有发现不妥之处。他只是万分感激,“画皮鬼,萧某人在此谢过。”
女子摇摇头,“不必。当初公子驱百鬼之时对小女子手下留情,为我画眉,这才让我在人世又苟活多几日。权当黄雀衔环之报。”
萧采荇想起此鬼那一桌山楂,心里明白不说明白这涌泉相报还不知道报到何时去。“你我自此再无拖欠。”
“谢公子。公子保重。”女子一抱拳,自脚往上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