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军事布防我已经让于归给了你。你为什么要回来?你疯了?都快跑到广陵了你还回来?”
皇后殷素丝好不容易抓到机会。以“闺阁儿女小事”“长嫂情义”的荤话骗得萧镐京放她出宫。一出宫便直奔辅王府而来。有些事必须要说清楚。
刚刚“劳累过度气血不济”而被甘棠送回王府的五爷坐在书房的楠木椅上。身体还是有点虚,他揉着太阳穴,语重心长对这狠辣的妇人道,“素丝,那是你父亲。”
殷素丝当场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愤愤不平述说着当年的委屈。她说话的嗓子有点抖。
五爷估计这是将哭未哭的样子。
殷素丝歇斯底里地埋怨道,“他有理过我们母女吗?他一句话要嫁,害我抱着琴从清雅舫奔波劳累回去广陵,再赶牛一样赶回来京城,嫁给一个我见都没有见过的太子。凭什么?”
殷素丝正是当年与萧三郎同一天进来的琴侍。她的母亲难产,生下了她。
父亲殷北门当时远在天山的另一边,保家卫国。待他回来还长枪相向,指着自己问谁家孩儿乱闯。
殷素丝十七岁离家出走。他不闻不问。她本欲隐藏身份,为五爷效力。日后得一个锦囊将的妙名。阴差阳错竟然进了深宫。也是造化弄人。
不对。她略一思忖。总归找到了一点苗头。她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到。她印象中的五爷冷静似刀锋,不会耽于儿女情长轻重不分。她试探着说,“不对。不是你要回来。是他要回来!”
五爷没有否认。
殷素丝食指长护甲点到五爷英挺的鼻梁上。气急败坏道,“你!你!你!糊涂啊!糊涂啊!”
随即想到木已成舟。又咬着斑斓的拇指指甲在房内踱步。“现在怎么办?你再跑出去一次不行不行。你在京城他会杀了你的!”
五爷淡淡道,“静观其变。”
这份镇定倒是一如既往的五爷风范。殷素丝被他的态度安抚下来。又边说边思考道,“不是。是因为战楼兰。因为战家。”
五爷没有给她答案。五爷像个小叔一样笑话她埋怨怀孕苦楚的嫂嫂。“素丝,哪有人怀胎六月还似你这般毛毛躁躁的”
殷素丝没有心情陪他演戏。不管不顾嚷嚷道,“我不管。我看不下去了。你快点带兵打倒萧镐京,让我儿子做皇帝!”
五爷调侃道,“那还是他的儿子当皇帝。”
殷素丝虽然不喜欢萧镐京。也断没有不顾廉耻红杏出墙的道理。她有自己的坚持。“我不管。我儿子总比别人的儿子好。”
殷素丝此人的头脑非常灵活,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旁人真是猜不透她什么时候想起你的好来,什么时候记起你的坏来要存心报复。这种看不清摸不透让她在深宫中活得颇为安稳。此时她又想到了别的。“等等。你想……可是其其格她没有子嗣。”
五爷被她这吵吵闹闹整得没法儿安静。此人一旦上心,还堂而皇之无视了他的明示暗示。他只好直白道,“素丝,你操心太多了。好好安胎。萧然,一定是皇帝。本王向你保证。”
五爷的承诺向来是说得准的。五爷的话是有让人镇定的魔力的。与他说话总会有一种置身观音面前,佛堂清净的奇异感觉。
江舟忽然从梁上倒吊下来。急切提醒道,“爷。皇上来了。”
两人会意。分主次端坐书房。
殷素丝一派当家主母的气势。难以启齿道,“那个萧采荇……”长嫂为母,她有教训人的身份在。然而同时她还是一位“温婉”已嫁妇人。说到这般儿女之事,当是这般欲说含羞的姿态。
五爷执迷不悔道,“私事。”
殷素丝苦苦相劝道,“皇叔,这么说就不对了。你喜欢他又能如何?我也是近来做了母亲才发现,这孩子呢,可以带着你看清楚很多事情。”言下之意就是你莫要少年心性。
其实她这般做作,还是摆脱不了为人母亲的自私。五爷知道却不说破。他继续装作一脸情深,道,“皇嫂,你喜欢牧野哥哥,本王喜欢我的叔夷。有何不可为什么都来劝诫本王”末了还一脸委屈无处诉的样子。让人不忍责怪。
戏演到这里,皇上一双五爪龙靴总算迈进了书房的门槛。“咳咳。”
两人这才发觉。分别问好。“参加皇上。”“参见皇兄。”
萧镐京装模作样怪罪内侍。“来旺,皇后身体不便怎么还让人出来?不懂事。速速护送皇后回宫。”
来旺弯腰一伸手,道,“喳。皇后娘娘请。”
皇后款了身子作别。在众人面前仪态万方数步出门。宫里人走路一个呼吸走了多少步那都是有严格要求的。她贵为皇后自然不敢怠慢。
萧镐京嫌她走得慢。又不好当场翻脸。自己方才可说了一堆不懂事,可不能轮到别人说他去。心里着急如焚,面上波澜不惊。
步摇声总算远去。
萧镐京大大松了一口气。
上了马车,四下无人。皇后拉开一点帘布,长护甲伸出了马车外。
“护送回宫”的宁校尉勒转马头,与她并肩。
皇后蹙眉问道,“他为什么会来我没有说错话吧?”
宁校尉俯下身,一脸和闺中密友开玩笑的姿态说着正经事。“你走后不久。陈苦县来了。他一时心血来潮要借五爷的口说些话。没什么。”
马腹一夹又奔上前去。宁校尉心想,此人总归是沉不住气。“他”身后,依然是当年丹砂大红嫁衣下的一跳一跪。
书房内,“两兄弟” 相对无言。一时之间房内落针可闻。
陈苦县没有得到命令,守在门口不敢妄动。
过了好久,萧镐京才开口道,“五弟,你可知《西宫蜜剑》?”
门外陈苦县默默把无尘换了一边。此书赫赫大名他还是听过的。此刻从当今皇上口中说出,不可谓不震惊。
五爷摇头。一双虎目天真无邪。
萧镐京语重心长继续道,“为了心尖半点朱砂,四弟他……你,你莫要重蹈覆辙。”
五爷再演了一套情深刻骨的把戏。哭着表白心迹。连着凌霄楼没有说出来的话一并说了。
萧镐京醉翁之意不在酒。抚慰之间诱得他多说同性相亲哪管天道的荒唐话。
陈苦县目不斜视。很是能贯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夫子教诲。
两人又把着手说些兄弟情谊的体己话。
又拿来黑白经纬。五爷如孩提时一般让他二子。萧镐京看似不经意地提醒道,大婚当日找不到你,那一场你可是答应了要让四子。五爷拍拍脑袋,道还真忘了,四子便四子。要赢不难,难的是输还要输得不露痕迹。
一来二去已是日落时分。太子感慨半日光阴如风飘散。五爷留人晚膳。太子借口要喂灵狐,拒绝了。
太子走后,五爷艰难起身,往寝室去。他头痛欲裂,还要演这违心的兄弟情深。于身体、于心智,都有点吃不消。脑袋一枕在有叔夷残留香气的软枕上,昏昏沉沉便睡过去了。
萧采荇端着两人份的晚膳进来。见人还在睡,不愿打扰。跪坐在床边,倚着五爷的大脑袋,闭上眼。泪水无声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