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被一班喘两口都气咳的老臣引经据典骂了半个时辰不思进取。下了朝的五爷直奔书房,扯出昨夜烛尽,就着清月画下的抱琴美人。一笔一划,俱是倾国倾城。五爷看着看着心情就好了。
他调侃自己道,“辅王耽于男色,整日流连花街柳巷。子松,这样够不够不务正业不思进取?”
蓝子松附和道,“王爷,此计妙极!”
五爷笑笑,把画像挂在一副污了一角的兰妃像旁边,“看来本王很有做纨绔的能耐。”
蓝子松是五爷的谋臣。好友蒋标梅杀猪刀案板上一跺,评他,“状元之才交白卷,风花雪月入王府。”
刚落榜的状元之才排开两个铜板,悠然自得,“韵律不齐。生拼硬凑。就值,这么多。”
“得得得!王圈。圈成了吧?钱收回去,给你娘买帖药。昨晚咳得那么厉害。隔着墙都听见了。”说着捋了根草绳,绑了二两精肉。
子松对这白送的猪肉坦然受之。“是圈,猪圈的圈。”
“呜呼哀哉!堂堂辅王府被你比成猪圈。”
蓝子松心道奇怪了,我没说过是五爷府啊。
蒋标梅见他皱起眉,解释道,“你娘说的。说你写了诗,当拜帖送进了王府。还好辅王爷大人有大量,剩下了板子,留了你这龟儿子。”最后还强调,原话。
子松无奈摇头,“亲娘哎!”
看到诗的时候,五爷正脱朝服。眼角斜过去看。看完,外衣刚好脱完。来叔就见自家五爷穿着里衣走到外堂,问他送诗的人在哪里。彼时,蓝子松忙着回去买肉买菜,洗手做羹汤。错过了未来主子的不羁风度。
五五重五五,与君生别久。
敢去万余里,棠在天一涯江路阻且长,伯面安可知?
江去日已远,舟带日已缓。
召云蔽肆日,南子不顾返。
于君令人老,归月忽已晚。
同捐胡复道,心念医餐饭。
子马敬胡风,松鸟上五枝。
诗名游子。这是一首藏头诗。不看韵律还是一首好诗。连起来就是:吾与甘棠,江柏,江舟,召南,于归,胡医同心,子松敬上。
甘棠等人都是五爷或明或暗收下的手下。五爷不知道他是从何而知的。他只知道此人可用。
诗的大意很简单。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日子,我离君千里。山长水远日不尽,月落不得与君见,何其艰难。修书一封言尽加餐饭。而异国他乡的我,只好暂时看那长舌之物,思念着。
回到书房独自惆怅的五爷拿出纸墨,写下九五,伯,日,肆几个字。看了后三句,又提笔沾墨把这些全涂了。不如归隐,借用胡人,攻其不备。这就是藏在诗里的计谋。
五爷蹲下身子与它平齐,深邃的眼里满满都是它。他摸摸小黄,“我答应过你,要保护好我们俩。”
人从来是狠心的独活。但是他狠不下心。
无名湖畔,有公子面如傅粉,题诗作词,付之一炬。
少儿不识字,问之何为。
答,祭亡者。
又问,亡者何人。
答,兄弟。
再问,为何。
答,重生。
少儿归家,取冥钱,掷于火盆中。
小男孩抹着眼泪哭,边哭边辩白,“我没有哭。”
公子又往里烧了一张琴谱,“是烟火撩了眼。”
那之后,他再弹不出那日肝肠寸断的无题。
三日后,那琴官真的来了。在清雅舫守株待兔的五爷亲自出门来接。牵着人手走暗道,上清层。
那人受宠若惊,一双手挣脱了好几次。五爷总是一抓就着,抓了好几次。
那人嬉笑道,“五爷当真细心体贴,未来王妃好福气。”
辅王年方十六,流连花间草丛,尚未娶妻。京城人尽皆知。太子说他顽儿心性,随心所欲,谁嫁谁倒霉。
秦淮艳中出真眼,聪慧的琴侍说他除了昂藏七尺和富可敌国,一无所有。这个人他收了入芒种间。
五爷停下来,执手相告。萧三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凭说话的语气判断出他是认真的。他说,“本王可拔山超海,可翻天覆地。但,绝非良人。”
“你非要一脸林寒涧肃地这里与我花前月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情凝望还找不着对象。”
被他一闹,五爷装出来的严肃憋不住了。牵着人溜达着上了楼,推开了大寒房。
“上一个住客怎地这般邋遢?”
费心思整理了一个上午的邋遢五爷哽住了。
对门的甘棠拍着门板偷笑。
嫌他邋遢的萧三郎又问,“你住哪间?”
“待定。”说得光明正大正气凛然。其实他自早食之后一直都在收拾,费尽心思布置,生怕他住的不舒服。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去考虑自己睡哪里的问题。
待门关上,他急急转身拍开了对面的寒露房,小声喊道,“甘棠!开门!”
甘棠扒着门缝,探出头来,“爷,我房里都是账本,不好搬。清雅舫、凌霄楼天天开,我得算账啊。”
“本王屈就。”
甘棠拒绝得毫不留情,“你还是别委屈了。”
五爷虎目一瞪,“这般见不得人,莫不是重操旧业了?”甘棠财迷心窍,偷做假账。被召南发现后上报于他。十二岁练剑初见成效的他抛给甘棠一把剑,狠狠削了他三天。
“爷,您饶了我吧!被你打过,我哪还敢做假账呀!”甘棠扯开嗓子求饶,就差跪地磕头了。
甘棠动静不小,惊扰了萧三郎。他隔着门板问,“怎么了?”
五爷隔着门板,随口答道,“没事。手下欠管教。”
那边听他声音爽朗大气,也没有太在意。随手束起长发,继续与那乱糟糟的床铺死战。不收拾好如何长住?
甘棠这回压低声音,问:“爷,要不要我下点药?”
“回去看你的账!”粗鄙,庸俗。
“子松。”五爷退而求其次,来到霜降间。
一首藏头诗表忠心划计谋的男人,绝对懂我。子松此人总是不用说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了。这次也不会例外。
“什么事?”子松一脸茫然。
五爷明白了,“没事了。”
“五爷慢走。小寒不用看了。里面住的是标梅。”言下之意就是你懂的。
五爷也没指望从一个卖猪肉出身的莽汉房里找出花来。
他又走到冬至房。刚到门口就停下了。依胡医这刨根问底的性子,少不得一通对付。
对门就是于归,召南,永伤轮流住的立冬房。他们三人长期在外,其中一个偶尔回个家发现被窝里有个人,那情形怎么想怎么惊悚。为免吓到一船人,还是免了。
此时,就只剩下江柏江舟两兄弟可以游说了。刚敲开大雪房门,就见江柏拎着包袱。
他伏下身子,压低嗓子,“爷,小舟昨晚值夜。刚睡下。大雪我已经拾掇好了。你慢用。”
五爷看着他进弟弟房间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顿时来了看戏的兴致。靠着门,长身玉立。江柏见怪不怪。这位爷特喜欢看人家兄友弟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明目张胆偷窥他们兄弟俩了。
“哥?”江舟瓮瓮的声音从小雪传来。
江柏叹口气,直起腰,大步流星往里走,“哎!还是吵醒了。”
门关上。五爷提气丹田,听了一会儿墙角。
“起来干嘛?睡回去!”
“睡不着。大白天的。”
“你值夜,白天不睡什么时候睡?”
“值夜等于白天放假,此时不玩更待何时?”
“歪理!哥在这儿。睡!”
“哥不也没睡?”
“那我们一起睡。”
接着就是掀被子打呼噜。没什么好听的了。
大雪收拾得干干净净。床铺被褥也换成了新的。江柏是聪明人。五爷很欣慰。还是个好哥哥。看江舟就知道了。他忽然想回大寒房拿那副牧野偷藏了两白子的翡翠棋盘。想了想还是算了。下次陪他下棋让他四子吧。
大雪房,二更天。焦躁的五爷一会儿想现在就出手会不会太猴急,一会儿又默念清心咒下火。辗转反侧,夜不能眠。他主动住进来就是同意了吧?欲望战胜了理智。五爷长袍一脱,今日就来做个好色之徒,窃玉偷香一回。
萧三郎犹在前世的美梦中。五弟细碎绵长的吻忽然变得霸道热炽。害他呼吸不畅。他不耐道,“小五,别闹。”
热吻瞬间粗暴起来,似要把他嘴唇咬碎吞了。
“嗯呜嗯嗯,小……嗯。”被吻得嘴唇生痛的萧三郎清醒过来。蓄满力道,一脚把人踹开。喝道,“你不是小五!你是谁?”
如豆的烛灯点起,照出五爷愁云惨淡的脸。他说自己不是小五的时候,五爷忽然明白何谓恨不相逢未嫁时。五爷抓住他的手,询问道,“小五是谁?”
衣衫凌乱的美人别有一番风味。他不敢看又舍不得不看。
刚被吻过的嘴唇湿润,在灯下闪着水光。朱唇开了又合,好一会才悲痛坦然道,“我情郎。死了。”
人死了,不代表你接受了。五爷追问,“我与他有几分相似?”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自讨苦吃。五爷问出口就后悔了。
萧三郎别过脸。“半点不相似。”
那便是十分相似。强扭的瓜不甜,强摘的花不香。他何必强求姻缘?
五爷起身欲走又停下。硬生生把骨节分明的素手节节掰开。“我不是他。”
萧三郎心想,手劲儿大这一点倒与前世无异。
眼眶微湿,五爷舔舐得很是用心。
他说,要让世人知道,辅王沉迷美色无药可救。他说,我愿助你一臂之力。五爷说,你随时可以反悔。他说,决不后悔。
五爷技巧很好,还体贴细心做完前戏。动作尽可能克制,不伤到自己。他是一个很好的情人。云里雾里之间他却依稀记得那人牵着他手,说过自己绝非良人。
五爷是一个很称职的情人。你要什么他都买给你。你要星星月亮,他也会指着池水给你看水中月皎洁无暇。最重要的是他不会脚踏两只船。你一日是他的情人,他就一日倾心于你。一个月的同起同坐、恩爱缠绵宛若三生幻境。只要梦不醒,天天都是有晴天。
自此,萧三郎定居大寒房。大雪成了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