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一行人离了甄黑店继续前行,很快到达三途城的无名山。此山并非无名,或者说它本无名,是下榻的至尚公子名之无名。
此处风光秀丽。五爷长臂一展,手可挽星辰。定下来道,“就这儿吧。”
萧采荇对他的安排没有意见。萧灵对这满山勃勃生机钟灵毓秀补灵聚气没有意见。于是小黑也没有意见。战楼兰在有意见之前被第二封家书叫走了。眼见着顺路,胡医回了一趟北疆探望病危的母亲。江舟等人自知没有资格说有意见,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主见。
萧灵好久不来山上,化了原形就去逐兔追狐,撒开脚丫子丢开面子四散奔走在春日里。小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在身旁护卫。
他们找到了一所被遗弃多年的两间并排小木屋。江柏江舟忙着打扫。萧采荇硬是说不够干净。到处贴满符咒,召来大力鬼王拆开梁柱,唤来腹鬼吞吃尘土,还有一众狐鬼近鬼野鬼一并扫尘擦洗。为了新家忙忙碌碌。
江柏江舟要帮忙又只见锅碗瓢盆到处乱飞,一个都抓不着。干脆出门去随五爷钓鱼准备晚饭。
到了河边,水清沙渚之地。五爷找了块过膝的大石头,脚一翻翻上半空,单手接住再一用力砸到河岸边。压碎底下碎石,又按了按,确定稳当这才坐上去。
他自怀中摊开一张地图,吩咐道,“江柏,找人到这里。挖出来的东西运到北疆,胡医会接应你们。让他在标梅到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江柏领命而去。
江柏走后,江舟眼见他变魔法一样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解开来是胡医直直的银针。
江舟记得他只给爷拿了麻沸散,医箱里的东西他一个没有动。他不知道这银针从何而来。
五爷把银针摊开来,搁在大石平坦处,取出一根,挨个儿扎过去。实头实脑的银针被他用浑厚内力扎成了绣花针。
江舟忍不住拍手称赞。
五爷抬头,好像这才发现他还在。随即命令他去砍三根竹竿。
江舟不知道为什么是三根。
五爷徒手掰弯了一根银针,夸他不懂会问,还说等会儿就知道了。
附近游荡故乡的何永伤被一封信召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到了一看更懵了。五爷一手拿银针一手拿竹竿,运气一扎,给这竹竿的一端来了个正中间对穿。江舟在穿针引线,绑竹竿。主仆齐心协力做渔具。何永伤说干嘛不下山买。五爷给他一个白眼。江舟偷偷告诉他,爷这是有力气没处使。
钓鱼竿做好了。三人并排坐在大石头上,临河而钓,很是惬意。
五爷伸手进怀里。江舟追着手看过去,看这回拿出什么来。五爷拿出了一块手帕,擦擦汗又塞回去。何永伤眼尖,看见上面绣的三字。
屋里忙得热火朝天的萧采荇想掏手帕擦擦额头的汗,半天没摸着。想来是路上掉了,遂不以为意。摊开五爷的包袱,拿了一件干净不常穿的,将就着用。
河边五爷又伸手进怀里,取出一封信。随手递给何永伤。江舟看那信封有点熟悉,摸了摸自己怀里。他昨晚以为还要赶路故而备好的路费不翼而飞。
“永伤,让召西去查一下。王府有奸细。出京的消息不是萧灵泄露的。玄武门那一箭是蔡王的,从凌霄楼入手。”那样几乎从上往下穿筋骨的角度非万丈高楼不可为。
“还有,让召西查一下蔡王。他有点反常。”不射太子,不射王爷,跑去射穿一个与王位之争八竿子打不着的小白狐肩胛骨。
何永伤本想说奸细那不就是江负舟。转念一想那晚这家伙得知消息便把自己灌了个烂醉如泥人事不知。最可信的是,这消息是沉稳的江柏告诉他的。鱼竿一扔,何永伤得令而去。不就是传个信嘛!反正不用自己干。
何永伤走后,江舟看着清清河水。终于忍不住道,“爷,没有鱼。”都钓半个时辰了。
五爷言之凿凿。“一定有鱼。”
江舟问为什么。五爷答因为何永伤那锥子屁股走了。江舟恍然大悟。
有鱼,真的有鱼。小鱼绕着弯钩转圈圈,用嘴巴碰了碰就是不吃。
江舟静静看着等着它咬饵。脑门上一根黑线滑落,面前竹竿直插小鱼。他们爷直接拿了永伤的鱼竿当叉使。江舟忽然明白为什么要砍三根了。
于归被一封信召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到了一看更是兴高采烈。爷让他找柴火烤鱼。爷的厨艺那是京畿一绝,仅限于烤鸡烤鱼烤信鸽。
烟火缭绕,油脂生香。竹竿节节断,一竿一条鱼。五爷把烤好的第一条递给于归。于归接过便吃。五爷自怀里摸索一番,取出一封信,递给于归。江舟下意识摸摸自己怀里,空的。这才想起他全身上下就只有那些路费,还全给了永伤。五爷要从他怀里拿也拿不出什么来。
“于归,潜入皇宫,监视新皇,有什么事马上传书给我。还有,把这个给标梅。让他带着少年兵在建安和广陵再次招兵。休养生息了两三年,应该恢复了不少。阵前黄沙可以唤醒沉龙,地底盲龙也不能置身事外。心怀保家卫国大任,肯为大禾冲锋陷阵的绝对不少。记住,这一次挂战棣的名。整个大禾的人视他为天神。”
于归把吃到嘴边的鱼放下问,”挂战棣的名不怕战将军报复?
五爷见他吃了两口没有异状,知道这火候没有搞错。“不怕。战家小孙是我们的人。战家家业迟早要传给他的。不过在他没有建功立业之前,他祖父的名字比较有用。”
于归把信放好,三两下解决一条鱼。觉得不够,又伸手要了一条,吃完才走。
那时候江舟才吃完手上鱼的半边。不是他吃得慢,是鱼骨太多挑得他烦。他简直要怀疑于归那两条都是没有刺的,就他这条有,真是倒霉。
五爷把所有鱼都烤了个外焦里嫩。给他留了三条便提着鱼给他家那位送去。临走时还邪笑着拍拍他的背,慢着吃,吃完了再回来。江舟这才发现不是倒霉的问题。
五爷提着烤鱼回来的时候,房子已经基本满足了萧采荇的要求。他的叔夷正素手抚琴给那些个帮忙的孤魂野鬼超度。日头照在他身上,看起来和那得道高僧一般圣洁。
五爷偷听了好一会儿。耐心等他超度完最后一个剑鬼,看着他眼含慈悲目送剑鬼离去。
“叔夷。”五爷故意叫他的表字以示亲近。
沉浸在百鬼临走前送给他的巨大喜悦中的萧采荇没有在意。
五爷从背后把人环住,脑袋架在人肩上。略显不满道,“我叫你怎么不回我?”
萧采荇回头亲了他一下。“没听清。你喊了什么?”
五爷看着闪闪发亮的桃花眼,方才的埋怨烟消云散,反而有点感谢这些百鬼给他的叔夷带来了他给不了的快乐。虎目闪了闪,“我喊了媳妇儿。”
萧采荇半红了脸,伸手点了他的额头,“就知道甜言蜜语。”
这是他第一次被这么亲昵对待。意外的有种莫名的熟悉。他很喜欢。
两人在院落石桌上分吃烤鱼。基本上都是五爷把鱼肉撕下来给人塞嘴里。剩下的就是塞自己嘴里,诱他来吃。萧采荇学机灵了。一会儿亲,一会儿不亲的。真真假假的等待别有一番风味。
他们聊着近况,聊着鱼肉香不香。叔夷说剑鬼和霜雪门的恩怨情仇。五爷说他们钓鱼的趣事。
叔夷笑话他就知道欺负老实人。
五爷摇头,解释道,“逗弄这种事情,需得对方羞恼怒恨,与你礼尚往来方能妙绝一心。若是对牛弹琴,便是气竭声嘶也只落得个吃力不讨好。”
叔夷突然沉默了。
桃花眼在他面前一点点放大。五爷甚至数得清他柳叶眉有几根。
五爷先下手为强,把双唇贴了上去。
叔夷手环上他宽厚的后背,很是积极主动。
配合他的五爷从来不知道浅浅的吻也可以这么有味道。
戏弄完江舟,和叔夷分吃完小鱼的五爷坐在屋外大槐树上打盹儿。阳光透过树叶射过来,映在眼里是于归的脸。五爷一脚把这云胡不归马上归踹下去。“什么鬼?”
不是让他潜入皇宫监视新皇吗?怎么还在这里?
于归扒着树,哗啦啦爬上来。“永伤代替我去了皇宫。”
刚躺下去的五爷直起身子,一脸不可思议。“怎么可能,那家伙巴不得我让他管粮草。”
于归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阴影打在眼睑下。阳光下有点灰暗的瞳孔闪烁着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水光。“我相信甘棠。”
五爷大手搁在他肩上,祝福道,“不要后悔。但愿是我错了。”
于归去了调查奸细。五爷取出顺来的蓝子松的信。看了一遍,撕了。纵使不再同行,依然是挚友一场。
五爷转了个身,眺望着远处指点江山的某人,可惜道,“子松啊子松,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家自作聪明,害惨了两家儿女。他向着阳光,看看手背又反过来看看手心。